文字/刘子珩

图片/陆明

拳有南北。一般而言，南方拳与北方拳一眼就能看出区别。南方拳以咏春为代表，短桥窄马，讲究速度，拳快而短，发力迅猛。北方拳则以少林长拳为代表，长桥大马，力量刚猛，大开大合。但中国功夫，不止是以长江南北分拳腿。其实天下之大，功夫拳脚又何止南北。

电影《一代宗师》里说，“风尘之中，定有性情中人，其中不少是藏身不露的高手。”在今天的城市里，大江南北的界线愈发模糊，米饭和面粉的家乡分界也愈发混乱，但从四方来，学四方功夫的事却在今天变得容易。北京有几位八极拳的师徒，他们就是我们身边藏在高楼缝隙间的几位老少高手。

受访者：王子健

八极拳第11代学徒

滑雪教练

滑雪教练拜师学拳

7月的一天，晚上7点，北京酷暑的余热还没有退却，朝阳区一个商场的后门，靠近卸货区的地方，两个大汉正在习武。

其中一人满脸胡茬，身材精壮，出拳铿锵有力，如有雷霆之势。另一人是个胖子，膀大腰圆，穿着黑背心，一拳一掌呼呼挂风。两人嘴里叼着烟，看似随意，但互相喂招间，都是快很准的拳法，哼哈声有回音，引得路人注目。

他们练的是八极拳，这门古老的搏击术在现代社会中，练习的人已经十分有限。如以南北区分，八极拳似乎是个特例，它如南方拳一样讲究近身短打，又如北方拳一般刚猛暴烈。

“你这招不如子健使出来有劲。”

“师父说了，下次让子健第一个上。”

他们谈论的子健，本名王子健，是师父陈国光收的第13个徒弟，也是最年轻的一个。

去年秋天，王子健拜在陈国光门下。武术是一件很庄重的事，老规矩里有严肃繁琐的仪式，现在规矩简化，向师父磕三个头，敬杯茶，再请师父和师兄们吃顿饭，就算是入门弟子了，名字能写进门派传人里。

不一会儿，王子健骑了一辆山地车来了。

尽管已天黑，但依然能注意到他皮肤更黝黑，这是因为常年户外运动，黑色素细胞在阳光下积累的结果，宽松的白色T恤下可以清楚看见他厚实的胸腔，壮硕的躯干，以及肌肉粗壮的四肢，反戴的棒球帽则是他的标志，有一股时尚运动的气息。总之，这是一个能让你赞叹生命力的小伙子，他的气息是旺盛的，充满能量的。

他到了之后没多说什么话，从车上取下一箱凉茶，一人给了一罐，便独自去一旁练拳。

王子健是北京人，年生，从小喜爱运动，如同无数男生热爱武侠一样，他也不例外，同时也开始寻找真正的武术。

他现在是滑雪教练，这是门时尚又充满挑战的运动，其本质是训练人把自然为我所用。王子健受过几次伤，骨折、韧带断裂，他希望练习武术能帮他充分协调身体，更易于掌握肌肉血管神经在瞬间的配合能力。

他最早练习的是大成拳，属于内家拳的一种，因为无固定招法和拳套，强调以意念引导动作，所以又叫意拳。内家拳最广为熟知的代表是太极拳，无形胜有形，无招胜有招，十分玄妙。但内家拳耗时长，见效慢，王子健练了一年，依然看不出什么结果。

年轻人性子急，他想学习八极拳，一打听，哥们儿的哥们儿拜了一位八极拳师父，引荐之下，见到了师父陈国光。

八极拳从没有后退之法

八极拳全名“开门八极拳”，多是贴身短打，用肘攻击，讲究寸截寸拿、硬打硬开，拳风刚猛暴烈，气势磅礴，招招是狠手。最广为人知的形象是电影《一代宗师》里张震扮演的一线天，他是军统特务，出手狠辣不留情面。

八极拳是保镖拳，在清代，拳师多有皇家侍卫，因此八极拳里从没有后退之法，后来传下十六字诀，“忠肝义胆，以身做盾，舍身无我，临危当先”，算是这门拳的精神内涵。

王子健拜在陈国光门下，算是八极拳第11代传人。拜师前陈国光考察了他小半年，确认他有恒心，人品尚可，资质上佳，是可造之材，才传授真艺。

王子健和师兄们每周日下午团聚一次，师父在北师大教学授课，他们和一些学生，或称徒弟，在那里学习。周三晚上，住在朝阳区的人再聚一次，相互学习。

基本功，是武术的底子。王子健在一旁练习基本功撑锤，这是练劲的法子，需要侧向以马步之势，上步前撞，震脚发六合之力，打出长拳，讲究的是要有一股“闯劲”。虽是基本功，但不限于初入门者，所谓“进了八极门，撑捶练到终”。

撑锤朴实无华，但练准确着实不易，练习上万次，算是能刚刚有点心得。撑锤之后是金刚八式，是再进一阶的基本开门练法，再往后才算是入了门道。

不同地域练习八极拳的风格会不一样，东北人因为身子好，习惯硬打硬开，北京人则会动脑子，善于方寸之间的变化。按照八极拳师陈国宝的观点，八极拳里的江湖，其实就是中国文化的影子。

王子健介绍师兄陆明的时候，还以为是个中正的中年人。有文身的陆明很忙，不仅摄影，还弹琴写歌、画画儿、骑摩托，反正是个“有琴、有路、有功夫”的年轻人。他为八极拳拍了专业的教学课程，这也是现代学拳的方便之处，网络是另一个大世界，不必再分什么南和北了。

千万别动手的江湖晚辈

和师父陈国光见面之前，还有些忐忑，怕是个世俗外的人，但除了精神头儿，要是从身边过，也不会以为这位按摩师傅，其实是个拳法高手。

陈国光其貌不扬，身材精瘦，但背部隆起明显，一对眼珠精光迸射，一步近人身前，排山之势便压来。他今年53岁，年近30才开始学八极拳，他的师父是胡同里一位大爷，再往上追述，都是八极拳名师杨瑞清一派。

武行里有句老话，“文有太极安天下，武有八极定乾坤”，说的是两种拳法一静一动，一柔一刚，但陈国光看来，武术殊途同归，太极拳练到最后是由柔到刚，八极拳练到最后则是由刚到柔。

陈国光的皮肤柔嫩，肌肉绵软，这是他周身毛细血管都打开的表现。瞬息之间，他一发力，气血游走，“这样一下，你就骨折了。”他比划着在我手臂上砸了一下，两臂就像两根铁棍一般结实有力。

“我们和西方不一样，认为拳头的力量并不来源于肌肉，而是源自气血通畅，所以我这样的人照样有力量。”陈国光说，行家眼里“其实根本不用比划，谁高谁低我们一眼就能看出来，架势就不一样”。

王子健初练八极拳，对其中奥妙五体投地，“你有兴趣可以体会下，打人也可以分各种疼，麻的那种、钻进去那种、一大块那种。”师父告诉他，与人过招不能轻易出手，要出手就是胜招与杀招，瞬间定输赢。

师父喜欢和王子健讲道理，“武术是中华文化的一部分，日常生活时，无时无处不能练武。”他还告诉王子健，“学武不是为了争勇斗狠，见义勇为可以，但是平常千万别动手，容易伤人。”

王子健谨记着这一切，他年轻，但不气盛。练八极拳的过程，让他更加学会了控制自己的身体。问及这个年轻人关于学拳的好。他说，如果是从强身健体来说，中国功夫和西方运动不相上下，可以挑几项作为自身需要的互补。但唯有一点，中国功夫里的哲学，是学拳最大的收获。虽然学得还不多，但已经像开了这个世界的另一扇窗门。

电影里说，“武术是大同的，千拳归一路，到头来，就两个字：一横一竖。”中国的功夫千万、门派千万、招式和道理也千万，但万事大同，归根同源，不过一个“人”字。

一代人传一代功夫，今天，在没有江湖的世界里，像王子健这样的许多城市里的年轻人，从师父和师父的师父手里，把一招一式再练起。

nd.

本文是《云端》杂志年8月号“运动江湖”专题中的一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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