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间小竹,本名杨雪云。故乡湖北赤壁,现居湖北武汉,孤儿院教师。用心记录生活点滴,用笔演绎百味人生。 乡愁乡愁 文∕山间小竹 题记:久居闹市总有一种莫名的烦躁。感觉头顶那片天空总是灰蒙蒙的,感觉脚下这块土地总是硬梆梆的,感觉眼前那个世界总是忙碌碌的,感觉耳旁那阵声音总是闹哄哄的。 背起行囊踏上回乡的路,竟不知平添许多愁,才下眉头却上心头。当喧闹的城市终于被远远抛到身后的时候,迎面而来的并不是记忆中的青山绿水,头顶那片天空居然也是灰蒙蒙的。是季节不对吗?时值寒冬,绿树红花自然是没有,可记忆中的冬天,家乡的山应该是银装素裹,分外妖娆的呀!而今,寒冷依旧,雪花却不曾来。 小时候每当冬季到来,小伙伴们早早就自制了滑雪的工具,(其实就是椅子下面钉上折弯了的竹片。)那个时候的雪一场紧接着一场,一场比一场大。当雪足够厚的时候,小孩子们欢呼雀跃拿着各自五花八门的工具来到空旷的场地滑起来,其间磕着、碰着、摔着的不少,但记忆中好像只剩下欢笑声。 那个时候家门前那个小池塘,也是我们的乐园。当冰结的足够厚的时候,胆大的便在上面溜起冰来,胆小的站在岸边看热闹,看到别人摔得鼻青脸肿是最开心的了。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,雪下得越来越少、越来越小、甚至几乎没有了呢?家乡的树林,家乡的竹林在这落寞的冬季,因为没有了美丽的雪花,便没有了往日的灵气。 当高耸入云的水泥丛林被远远的抛到身后的时候,映入眼帘的,是一栋栋形态各异的矗立在路边或者良田里小洋楼。小时候,这个季节,这些良田应该是麦苗青青。如今竟成了宽敞的宅基地。更多的是荒芜一片,毫无生机。 父亲母亲已经等候在路边。回到家,看着日益苍老的双亲,孤单的守着那一栋同样是矗立在路边良田里的小洋楼,那份气派,那份美,堪比城里的别墅。可是,儿孙全都在城里,哪里去寻儿孙绕膝的幸福滋味?小坐片刻,我对母亲说:妈妈,我想去下面的老屋看看。 老屋离新楼一里地,我竟很多年没下去过,那条软绵绵的沙子路如今也变成了硬梆梆的水泥路了。路上是那么干净,那么寂静,只听到风吹竹叶的沙沙声。妈,怎么都没人呢?唉!年轻的都出去打工啦,做生意啦,小孩子都出去读书啦,家里只剩几个老头老太太啦。母亲的话里透着一股心酸,一股无奈。 看!那就是我快乐长大的老屋啊,它静静守候在村边的那条小溪旁。而那条曾经捣衣、嬉戏、捕鱼捉虾的快乐小溪,早就干涸很多年了。 妈妈,那颗皂荚树哪里去了?小溪旁有一颗据老人说已有几百年岁的皂荚树,小时候七八个小伙伴手拉手都抱不过来呢。每到夏天,一串串碧绿的皂荚挂在树上,风一吹哗啦啦一阵响,那份清脆,那份美永远定格在我的脑海里。那个时候,也许是穷,也许是喜欢,村里的大人小孩总是拿根长长的竹竿打下几片皂荚捣衣服,那份淡淡的清香,那种淡淡的泡沫是那样让人陶醉,让人留恋。 唉,早几年前就被你平叔那几个年轻人砍掉卖了,真是败家子!心好像被狠狠地划了一刀,那颗守护了小村几百年的老树该是多么的不忍离去! 老屋已经破旧不堪了,长满青苔的那扇门上的小锁,早已锈迹斑斑,母亲说钥匙都不知丢哪去了。我趴在积满枯叶和尘土的窗前,仔细地看了看那个我魂牵梦萦地方,尘土迷蒙了双眸。 村里果真是一栋栋漂亮得叫城里人也不由咋舌的小洋楼。已近黄昏,这个时候,记忆中的小村该是多么热闹啊。石拱桥那边的小路,一定是一群欢呼雀跃赶着牛群回家的小孩,牛铃叮叮当当,牛蹄吧嗒吧嗒。石拱桥这边的小路一定是一群挑着水桶“嘎吱,嘎吱”到小池塘边挑水的男人们。他们大声招呼着,谈论着自家的收成、当前的农事;女人们则叮叮当当在厨房忙碌起来,袅袅炊烟在夕阳的余辉里缭绕;小狗们看见自家的小主人回来也兴奋的汪汪欢叫,直到被嫌聒噪的老人喝止。 如今的小村一片冷寂。唉,很多年都没人种地了,地也荒了,牛也没了,家家都用自来水和液化气了。好是好,但总没往日的热闹。母亲已然是猜透了我的心思。 终于看见一白发苍苍的老人倚着墙角晒太阳呢。那是你王妈。母亲告诉我。啊?她头发怎么都白那么多?我不由惊愕。她呀,年轻的时候就白了不少呢!王妈,您晒太阳呢?我快步走过去问。哎哟,谁家的姑娘呀?大妈站起来使劲揉揉眼睛。我家雪儿呢。母亲告诉她。天呐,天呐!还这么年轻?都不认识了。真的是我们的七仙女呢!唉,你珍姐都做奶奶啦。头发都白了!不能比啊,不能比啊。大妈拉着我的手,左看右看,嘴里不停叨叨着。 小时候村里人总叫我七仙女。因为那一年村里女人们刷刷生了七个女孩,村里人戏说“七仙女下凡尘”。大妈家的珍姐正月的,最大。我最小,冬月底的。不能想象曾经一起放牛,一起砍柴,一起扯猪草,一起上学的珍姐居然都当奶奶了,居然头发都白了。而我还有个乳臭未干的小子。 母亲自言自语地说:唉,养儿养女还真没意思!你大妈生了七个女儿,两个儿子,到头来还不是孤老一个!没一个儿女在身边的,就盼着过年能回来三两个呢。看着表情落寞的母亲,深深的歉意在心底泛起。 和母亲走到老屋的东边,是一个村,但我们姓杨,他们姓李。很奇怪了,小时候,他们那里还真多李子树,李子特别大特别甜。村里同样是一栋栋漂亮的小洋楼,但其中却夹杂着一间低矮破旧的小屋,很扎眼。那是阿进家。母亲告诉我。阿进曾经是我的学生,是个从小没有爹妈跟着外婆长大的小孩。他的父亲是个嗜酒如命的人,醉酒后常常把老婆打的死去活来。老婆不堪忍受,离家出走再也不曾回来。从此父亲的脾气越发的暴躁,一次争吵竟然杀死了自己的亲哥哥,逃亡不知所踪。 阿进就这样跟着年迈的外婆长大,小学都没读完。他怎么没出去打工呢?唉!这孩子从小浪荡惯了。没文化,游手好闲。打工连回家的从此车费都赚不来,回家砍砍竹子卖,像他爹一样好赌。直到输的一毛钱都没有才消停!他家连电灯都用不起,还用蜡烛呢!母亲的话让我目瞪口呆。这还不算什么呢。母亲接着说:每到大年三十呀,正月十五呀,人家前脚到祖坟点蜡烛,他后脚就把坟头的蜡烛拔回家了,他家的蜡烛都是从坟地拔来的! 天哪!这还是那个我记忆中的腼腆温驯的小男孩吗?是谁让他变成这样?是什么让他变成这样? 天色已不早了,我和母亲回转家来,途经小坡突然想起这里叫“老鸦坡”。小时候每到黄昏,成群结队的乌鸦嘎嘎叫着聚集在坡顶的大树上。那声音叫的让人毛骨悚然。小时候,乌鸦是我们最讨厌的鸟。听老人说乌鸦当头叫不吉利,于是每当乌鸦飞过便蹲下来藏在草丛里一动不动,生怕惊动它嘎的一声叫。还有,乌鸦胆子大,每当大人晾晒粮食,它就是我们小孩头等防范的掠食者了。你好不容易用石块泥块把它撵走,眨眼间它们又成群结队卷土重来,气的年少贪玩的我们,恨不得拔光它们的鸟毛!讨厌的乌鸦就这样不离不弃地,嘎嘎叫着,陪我们长大。 如今,这个因为乌鸦而得名的老鸦坡怎么变得鸦雀无声了呢?妈妈。怎么老鸦坡没有乌鸦了呢?我小心翼翼的问妈妈。唉!不只是老鸦坡没乌鸦了,哪儿都没乌鸦啦!不见乌鸦已经很多年了。母亲慨叹。怎么会连乌鸦都没有了呢?我几乎要哭了。也许是没粮食了,也许是农药化肥用多了。总之,乌鸦是真的没了。母亲苍凉的声音里透着一种让人无奈的心酸。 凝望着绵绵群山,我在心底殚尽全力呐喊——乌鸦回来!我的心在瑟瑟寒风中颤抖,我的声音在寂寞群山里回荡…… 题后:春节其间我终于看到家乡的雪了,尽管不敢奢望有往日的壮观,但终究是来了。然,记忆中的乌鸦却始终是没有回来。 魂牵梦萦的故乡,昨夜悄悄来到我的梦里,梦里依然是一片冰天雪地。大雪封山,没有车,没有行人。背着行囊,深一脚浅一脚,一步一步刻上回家的足迹。我知道父亲生起了旺旺的炉火,我知道母亲煨好了香浓的鸡汤。.12.29夜,很冷。梦见独自在家的父亲卧病在床没人照料,一伤心哭醒了。想想已经半年没回家了,等不及元旦放假,天亮便出发。回到故乡的小镇,我才给父亲打爸,我回来了。父亲既惊又喜,又担忧:“哎呀!山路上的雪都没融化,你坐车回来多危险呀!你这孩子也不提前打个电话。”唉,离家太久了,竟已不知故乡事——山高林密的故乡,一场大雪也许半个月都融化不了!住在小镇看护留守侄子的母亲看见久别的我,高兴得抹了半天眼泪。小镇回家还有一小时车程,司机大哥都是本乡本土的人。小镇已经没什么积雪了,但司机大哥还是仔细的给车戴上了防滑链。临近假期,车厢里挤满了回家的老人和孩子。看着满脸沧桑的老人和稚气未脱的孩子,不由得一阵心酸——这些都是留守的老人和孩子们啊! 自古到今隔辈亲。趁着车没开,老人纷纷从衣兜里抠出一块两块的零钱让孩子们买零食。孩子们叽叽喳喳笑闹着,吧唧着五花八门的零食,眨眼间,手、脸、嘴巴、舌头便被色素染成了五颜六色!这都是一些没有厂址,没有日期,没有质量保证的黑作坊生产的小食品!大城市没有它们的生存之地,于是纷纷跻身于乡村的每个角落,真想说孩子们不能吃!但,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。 车拐进了狭窄崎岖的山路,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。我终于明白父亲为何一个电话接着一个电话的问车到了哪里?因为路面基本被厚厚的积雪覆盖,有些背阴的陡坡和弯道还冻上了。防滑链嚓嚓响着,车子像只蚂蚁缓缓的行进。碰到打滑的和抛锚的车,不管认识还是不认识,司机大哥都会招呼车上的男人们下去一起推车。我不知道到底是谁遗忘了这个角落?为什么铲雪车和撒盐车只惦记着城里的大道?难道乡民们的出行安全就可以置之不理么?可悲的是城里的康庄大道,哪一天没有血淋淋的车祸!可敬的是这些淳朴的司机大哥,几乎连只猫都没有伤害过!不是他的车况一流,也不是他的技术高超。而是他深深懂得——他承载的是父老乡亲们的嘱托。 车终于平安抵达,远远看见父亲站在雪地翘首以盼。回来就好,回来就好,都急死我了!父亲开心得像个孩子似的,每一道皱纹都绽放着幸福。爸,你怎么不穿暖和点?我去年给你买的新袄子怎么不穿呢?看着父亲裹着破袄子在寒风中佝偻着身子。心酸,鼻子也酸。在家烤火不冷呢,新衣服穿着做事不方便。今年雪太大,我一个人在家,一个多星期都没打开过大门。父亲喃喃着。 我的眼睛湿润了,可怜的老人!一个多星期都没有打开过大门,那是一种怎样的孤独啊?这寂寞乡野,还有多少个和我父亲一样孤独的留守老人?我不知道所谓的幸福指数是什么?记忆中的小村很穷,但有欢声笑语,有袅袅炊烟,有鸡鸣狗吠,有牛铃叮当。如今,只有一个个寂寞的老人,守着一栋栋漂亮的房子,仅此而已。 每次进家门,浓郁的鸡汤香味就扑鼻而来。唉,这孩子怎么瘦了很多呢?不能再瘦了,脸那么小了。妈怜惜的盯着我,爸一个劲的给我鸡腿,鸡翅。我只能尽量的多吃点,这样他们才会更加开心。照例把所有的房间打扫干净,晚餐后坐在火炉旁陪父母聊天。你武伯过世了。啊?什么时候的事?我的心揪得紧紧的。个把月了吧,肺癌。唉,人这一辈子真是没意思呢。九个孩子,没一个在跟前养老送终的。母亲幽幽的一声叹息。父亲抱着膝盖盯着熊熊的炉火沉默着。你爸和他斗了一辈子了呢,到头来谁赢了呢?母亲叨叨着,朝父亲翻了个白眼。谁跟他斗了呢?只是看不惯他那个样!父亲淡淡的分辨了一句。 伍伯是我家远房大伯,家大口阔,七个女儿两个儿子。以前穷,总夹着尾巴做人(父亲说过的话)。八几年他家大儿子是我们村第一个大学生,这下伍伯便像只骄傲的大公鸡一样,整日捧着个茶杯,反背着手,昂首挺胸,迈着八字步,大摇大摆的满村子晃悠。碰见人恭维,他更是拿腔拿调的说“这个、这个、如今只有读书才能有出息啊!在家务农的孩子面朝黄土背朝天,到头来可能连媳妇都讨不到啊!这话让好强的父亲很是憋气,因为我哥正好落榜在家务农。 三十年河东,三十年河西。没几年的功夫,在家务农的哥哥从手扶拖拉机换成了中巴车,从中巴车换成了大货车,而且是几辆。媳妇也是村里最美最贤惠的媳妇,这下轮到争强好胜的父亲扬眉吐气了——如今这社会啊,不管白猫黑猫,咬到老鼠就是好猫!人家说了造导弹的,还不如一个卖茶叶蛋的呢!那时伍伯的儿子分配到很偏远的地方教书,三十好几了还住集体宿舍,还没娶媳妇。可怜伍伯好不容易翘起来的尾巴又耷拉下去了。比了儿子又比女儿,(村民们的小小虚荣心吧?)伍伯的女儿们纷纷出嫁,逢年过节浩浩荡荡的队伍回到娘家进贡。伍伯又昂起了头,捧起了茶杯,大摇大摆的炫耀起来了——这是大女儿买的衣服,这是二女儿买的鞋子,这是……总之,父亲听到了又是不服气,冷冷的说了一句——好的不要多,一个顶十个!”(这些都是母亲告诉我的。为此,我还婉转的批评过父亲。) 其实从小就听父亲说什么——”万般皆下品,惟有读书高!”其实父亲是最崇尚文人墨客了的。九几年伍伯家的小儿子又金榜题名,而我弟弟名落孙山。伍伯那个得意啊,索性连拿了一辈子的锄头都给扔了。整天喝喝小酒,打打小牌,等着读军校的小儿子高官厚爵,衣锦还乡。父亲那个失落啊,脸铁青了好几年,看着我的弟弟就横竖不顺眼。谁知伍伯家的小儿子毕业后分配到某旮旯的部队干休所,伺候老干部去了。而我家小弟天南地北的打工,虽说受了不少苦,但练就了一身好技术,飞到国外拿着年薪。 渐渐的,伍伯扔掉了茶杯,又拿起了锄头。渐渐的,在城里的俩宝贝儿子因为要工作,要养家糊口,要买房等等压力山大,他们几年都难得回趟家。渐渐的,他的女儿们也纷纷出门打工,几年也难得回趟家。渐渐的,两个老人没有了笑容。 几年前的一个春节,父亲很自豪的说,我比你伍伯幸福得多!你哥今年四十岁了,跟着我过了四十个春节。你伍伯呢?十年八年都盼不回儿子媳妇! 渐渐的,我的父亲也没有了笑容。因为,哥哥留下一栋豪宅让父亲留守,自己拖家带口住到城里,忙着自己的生计。虽说近在咫尺,却又远在天涯。不安分的弟弟也放弃国外的工作开始创业,忙得焦头烂额,电话都没空打一个。 几次三番,父亲都不允许弟弟带走小侄子。说带出去读书,他不放心,说外面的世界不太平。他宁愿母亲在小镇看护着小孙子,而自己独自在家,守护着他难以舍弃的一丝一缕,一草一木。其实我知道,孤独的老人是怕儿子剥夺了他最后的一点天伦之乐啊。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要掉下来,于是假装被烟熏了眼睛,走出门外。遥望着寂寞群山,我默默地告诉天堂里的伍伯——其实父亲心里也很苦,他无时无刻不在为大儿子的身体担忧,他无时无刻不在心疼女儿的留守之苦,他无时无刻不在为小儿子的冒险行为而捏一把汗。 一阵山风袭来,寒彻肺腑。我仿佛看到伍伯孤伶伶的站在山坡上翘首以盼…… 和所有出嫁的女儿一样。自从有了小家,有了孩子便有了太多的牵挂和放不下——这次照例只能逗留两天。于是,尽可能的为独自在家的父亲多做点事。脱下大衣,拿起铁锹尽可能的把大门外的积雪铲掉——尽可能的把父亲出门的必经之路拓宽点,再拓宽点。没料,几个电话让我纠结了起来——绝大部分在小城工作的同学们,邀我参加难得的聚会。心,开始漂浮不定。去,我难舍亲情。不去,我愧对友情。站在身边的母亲听得了所有的内容,她的表情有些忐忑。怯怯的问——你想去吗?我涩涩的回答——还没定。唉!你爸还泡好了黄豆,准备明天给你打豆腐吃的。你从小就爱喝爸爸做的豆腐脑,爱吃妈妈烧的豆腐啊!好多年都没吃上了,这一走又吃不成了。 母亲揉起了眼睛,一股热浪也涌上了我的心头。在这僻静贫穷的乡村,只有过年的时候才会打豆腐的呀!记忆中的童年,能喝上一碗热腾腾、甜滋滋、香喷喷的豆腐脑是多么幸福的事啊!更何况母亲烧的豆腐外面金黄,里面鲜嫰,还配上翠绿的香蒜和火红的辣椒。那味道,真的是胜过了燕窝鱼翅!在这冰天雪地,我怎么能辜负老父亲的一片心意?主意已定——我只能再次对同学们说对不起。 如今不管我有多爱,也只能喝完父亲做的豆腐脑一碗。如今不管我有多爱,但也只能吃掉母亲烧的豆腐半盘。看着父亲母亲那份满足,那份开心。我突然觉得——吃下去的是幸福,品味到的却是心酸。 寂寞乡野在这白雪皑皑的寒夜,只是一片死寂。没有鸟啾,没有虫鸣。只听得瑟瑟寒风,掠过冰冷的屋脊。依然围着熊熊炉火,陪父亲母亲聊天。 还记得三村的阿强吗?妈问。记得。小学我和他同桌呢,调皮捣蛋!他死了。啊?一阵寒意凉彻了我的脊背。肝癌。唉!我活一辈子了,还真没见过比他还坚强的孩子呢!很少谈些家长里短的父亲,很肃穆的插了一句。 “就是呀,这孩子是知道自己得癌症后,活得最长的了,整整六年!这六年从没见他苦过脸,总是笑嘻嘻的,还劝其他病人看开点,像他一样不把病魔当回事!”母亲也万分怜惜的说。“病重的时候,他亲自督促木匠打棺材。”那他不哭吗?亲眼看着为自己打造的棺材——那是一种怎样的绝望和悲哀!我难以想象那种痛,不由得问了一句。唉!可怜的是这孩子不哭啊,他还笑嘻嘻的拍着棺材说好!做得好!这质量没话说! 母亲说着,说着就扯着袖子擦起了眼泪。和妈妈一样好哭的我,只能强忍着把泪吞进肚子。旁边的人提醒他说阿强你这么高,这寿材是不是有点短哦?他笑嘻嘻的说不短,不短!我躺下试过了的,刚刚好。母亲已然哽噎不能言语。父亲接过话头说——唉!这傻孩子哪里想到人死后身体僵硬会更占地方呢?结果入殓时才发现棺材短了,只能让他仰着头,翘着脚了…… 再次借口被烟熏了眼睛,我逃出门外,仰望着漆黑的夜空。不让,不让决堤的泪水往下淌。上帝啊!老天啊!你在哪里?你在哪里?你不是很仁慈吗?为什么?为什么要让一个可怜的人,不幸到如此田地!为什么连最后的五尺棺材,都不能让他睡的舒坦? 刺骨的山风在呜咽,纤纤小竹在呢喃:阿强,对不起——记得当初总催着你还墨水几滴。阿强,对不起——记得当初你的顽皮,总让我的橡皮伤痕累累。为此,我还和你打了一架,小爪子挠得你痛哭流涕。 阿强,傻瓜!你怎么就不哭呢?英俊潇洒正值壮年的你,上有父母,下有娇妻和幼子,你的心该有多么的痛?该有多么的不舍?傻瓜!你怎么就不哭呢?哪怕一次也好啊!你的坚强,让多少人为你痛哭流涕?!阿强,如果有来生,咱变只鸟好吗?自由自在的在大山里翱翔,谁也束缚不了咱的臂膀。 不知是别人的记性太好,还是我记性太差?每次回乡总是碰到类似的尴尬——猛然间,被个完全陌生的人热情的喊着名字,打着招呼。我一边热情的回应着,一边急切的在记忆库中搜刮着有关此人的信息。大多数时候的结果是——竹篮打水一场空。于是乎尴尬自责,觉得怪对不住别人的。往往这个时候,我都宁愿那个人不记得我。遗憾的是,这次又碰上了。 在小镇上车,座位已经没几个了。一戴眼镜的中年男子,慵懒的斜靠在座上。头缩在大衣领里,手支撑着脑袋,默默的盯着车窗外发呆。“对不起,我可以坐在这儿吗?”我笑着问了一句。 那个人懒懒的扭过头来看了一眼,突然像弹簧一样跳起来:“雪?是你?!”“啊?是我。”我傻傻的回应着,旋风般搜索着。但有关他的声音,有关他的容貌,有关他的名字,记忆库中一片空白!“忘记我了吗?我是阿财呀!”他一边让座,一边兴奋的自我介绍。哦,想起来了,初中同学。中考后,他上了师范。 “是你呀!在哪教书呢?”我也很开心的询问着。“唉!别提了,还不是在咱镇中学那穷旮旯!”提起工作,他立刻像个泄了气的皮球,耷拉下来了。“怎么啦?以你的资历如今该是校长了吧!”我笑了。 “唉!找不到比我还惨的校长了吧?整个镇,初一到初三只有69个学生!这些学生还每年都会流失,有的辍学打工,有的随父母出去读书,我这校长都快成光杆司令了!”他又懊丧的把头缩回大衣领里。“为数不多的老师们除了喝酒打牌,就是种菜喂猪,纯粹是做一天和尚,撞一天钟啊!” 看着身为校长的同学,那颓废的样子,我也觉得怪不是滋味的。“你这校长该振作起来呀,把这69个学生培养成精英,也算是功德无量啊!”其实,说这话时,我很心虚。 “唉!你知道吗?成绩优秀的学生,被家长转走了。家境好的学生,被家长转走了。剩下的都是些随爷爷奶奶,外公外婆长大的留守儿童。抽烟、喝酒、上网、赌博、打架、闹事。头疼得很!还能指望他们有出息?!”阿财摘下了眼镜,呆呆地注视着莽莽大山。那双眼睛看起来,是那么的空洞。那个眼神看起来,是那么的茫然。 看着眼前云雾缭绕的群山,我仿佛看到二十多年前——一支朝气蓬勃,浩浩荡荡的队伍,在老师的带领下,喊着嘹亮的口号在晨跑。寂寞群山,因为这些年轻的孩子们,而显得生机勃勃。 一路上,我不记得和阿财谈了些什么。总之,彼此的心情都有些失落,都有些沉重。告别了阿财,我回到了久别的山村。 母亲早早的迎在了村口,寒风中的母亲,犹如一颗沧桑的老树。心,一下子就疼了。但,母亲却是笑得那么开心。在她身边站着的,还有一个似曾相识的女人。正在想着她是谁呢?该如何称呼呢?这个衣服破旧,头发花白而且凌乱的女人,笑容可掬,手舞足蹈的“啊-啊-啊……”的喊了起来。“你是--凤?”我也喊了起来。她高兴的“啊-啊”着,使劲的点头。 凤是我小学的同学。当初,她是个很正常的孩子。九岁那年,她生病了。农村人穷,医院。她的母亲便自采草药熬给她喝,那味奇苦,几次三番她都不肯张嘴。母亲一时气急,狠狠的打了她一耳光!那一刻,幼小的她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,两眼直冒金星。“啊-啊-啊--”的大哭起来。 母亲很是心疼,为自己的那没轻没重的一巴掌而后悔。她拉过女儿,疼惜的抚摸着那个清晰的掌印。“好孩子别哭了。喝完药,病就好了。喝完药,妈妈买糖你吃!”凤不再哭了,她回答妈妈“妈妈,我不哭了,我喝药。”可是,母亲听到的分明就是一大串的“啊-啊-啊-啊-啊!”“好好说话!别啊啊啊的!”母亲又急了,小凤也急了!她也依稀听到自己说的话变成了“啊-啊-啊-啊……” 从此,凤不会说话了。她不聋,但是她哑了。一家人几乎急疯了,砸锅卖铁也没能治好她的怪病。有人说,是那一巴掌打着“哑穴”了。有人说,是在土地庙前挖草药得罪土地神了。她的母亲,从此以泪洗面,郁郁寡欢。直到临终的那一刻,也没能原谅自己,也没能合上眼睛…… 茶余饭后,我问起了凤的情况。母亲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说:“这孩子命苦着呢!”“怎么啦?她当初不是还好着吗?”我吸了一口冷气。关于凤,我是知道一些的。在我还在上学时,她早早的嫁作人妇,丈夫是邻村一个憨厚老实的男人,对她也不错,婚后生了一双儿女。刚毕业那年,她的儿子还是我的学生呢,一个腼腆而又乖巧懂事的孩子。 她的儿子被判无期了!母亲闷闷的说了一句。我不由得头皮发麻,瑟瑟发抖。“为什么?”“唉,前年她儿子在广州帮人开货车,街上撞倒了人。人没死,这傻孩子又开车把人压死,跑了!”“他为什么这么做?”我的心揪得生疼。“开庭时,家里人也去了,也问了。他哭着说当时也想下车去救人的。但想到残疾的妈妈,想到贫穷的家庭,想到城里人的刁蛮难缠,他害怕了。想着不如压死算了,一了百了!唉!可怜的孩子才十九岁啊……” 天呐,这是怎么了?城里的药家鑫,怕农村人难缠——于是,举起了屠刀。农村的“药家鑫”,怕城里人难缠——于是,痛下杀手! 这次回乡没看到弟媳,母亲说她回娘家去了。因为她服刑三年的弟弟,刑满释放了。零零星星的听弟媳说起过这件事——一件关于中国法律,匪夷所思的事。 弟媳的弟弟我也见过几次。一个性格内向,文质彬彬的孩子,当初考入华中师范大学。曾经看到过一段话——‘学长,你能告诉我,上完四年大学的感受吗?’‘我的感受是——四年后,大学提起裤子说——留下你的青春和钱!你,可以走了!” 当时,觉得这些孩子们的看法,太过激了点。弟媳的弟弟就是这样一个孩子。他觉得十年寒窗换来的大学生活,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美好。前途远没有理想中的那么光明。于是,在象牙塔里苦苦挣扎了一年。终于,不顾家人的竭力反对,毅然决然的弃它而去…… 他,去上海打工去了。累死累活,加班加点,收入却微乎其微。临近春节了,他怕两手空空的回家,会遭到家里人责骂。于是,寝食难安。看着胆大的工友们偷窃厂里的铜线,屡屡得手。他的心,痒痒的。他的手,也痒痒的。终于,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,他也夹带着一卷价值几百块的铜线,战战兢兢的出门了。 出厂的大门口,遭遇巡场保安。胆大的工友,吹着口哨扬长而去。胆小如鼠的他,吓得面色苍白,两腿发抖,把握不住自行车龙头,跌落下来,当场被逮个正着!手无缚鸡之力的他,被关了几天几夜,也不知道遭遇了些什么,居然承认厂里被窃的铜线都是他所为。于是,被判定盗劫罪,有期徒刑三年! ……妈妈,那颗皂荚树哪里去了?小溪旁有一颗据老人说已有几百年岁的皂荚树,小时候七八个小伙伴手拉手都抱不过来呢。每到夏天,一串串碧绿的皂荚挂在树上,风一吹哗啦啦一阵响,那份清脆,那份美永远定格在我的脑海里。那个时候,也许是穷,也许是喜欢,村里的大人小孩总是拿根长长的竹竿打下几片皂荚捣衣服,那份淡淡的清香,那种淡淡的泡沫是那样让人陶醉,让人留恋。——我,又想起了这些事情。 (图片来自网络和朋友圈) 10号茶坊/文学艺术/投稿须知 1、作品体裁不限,请随作品附上本人生活照片和作者简介(含作者当前所在地)。2、不同意修改、评论、配图的请注明。2、全部赞赏的60%作为稿费次日以红包形式发放给作者(三天后的赞赏不再计算),不足5元的不结算。同时把赞赏明细发送作者。 欢迎添加总编辑。总编辑:蒋晓东;主编:王峰、虎斑(兼);编辑:张熟、何卫。投稿邮箱: qq.什么偏方能治白癜风复方木尼孜其颗粒用法具体是怎样欢迎转载,转载请注明原文网址:http://www.xingjisy.com/jsyl/119338992.html |